【原创随笔】当你点燃了一支烟取暖

    大概是前天晚上十一点左右,我点了我人生中的第一支烟。

    我不在意这是什么男士女士烟,我对烟称得上一无所知。

    我也没抽。我跟那个抽烟的女生要了一支,用烟燃烧时的热量暖手,一边努力屏住呼吸。我很反感烟味。但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好像卖火柴的小女孩,用这么行为艺术的方式取暖,还忍着我最烦的二手烟。

    德国内陆和法国沿海太不一样了,夜里十一点气温直逼零度,一件羊毛大衣一件雪纺衬衫完全撑不住。来了欧洲就逐渐习惯了这边穷讲究的穿衣习惯,忽略了自己在无限逼近热带的亚热带城市长大的身体受不了这边的冷。

    同行的男生搞错了路线,我们不得不重新等德国乡下半小时一班的公交车。我考虑过坐在椅子上等,可是寒气让不锈钢椅子结了霜。我怀疑坐半小时我的屁股就拔不下来了。于是只能不停地换脚试图挨过去。

    我的手机在德国没有网,明明在法国一个月30g流量,还是4g。办业务的时候那个长得很有几分法鲨气质的店员还跟我保证这卡欧洲漫游,气得我半死。或许是习惯了在法国什么东西都能在线玩,反正30g我怎么用都用不完,结果手机里没有任何音乐或者视频下载。无聊像钝刀子割肉。电子书倒是有,一本Byron的法国宪法史和一套剑桥出的费正清主编中国史,还有不知为何能预览的《暗涌》。前两个一看就累得慌,后一个太丧了不适合在这种黑灯瞎火的寒夜看。于是我穷极无聊。

    我想找点事做。想到现在黑灯瞎火正好看星星。可是不巧那天农历十五,月亮和白炽灯一样悬着,甚至能看清月海。星星倒是没有想象中的密密麻麻。我小时候对天文很有兴趣,现在也背得出一些醒目的星座和星名,于是故意大声自言自语:

    “啊金星好亮……那是南十字吗?嗯好像看到了小熊星座,最外面那颗应该就是北斗星吧?”

    可是同行的旅伴,一男一女,都没理我。他们在玩手机,搞得我有点尴尬。

    但我习惯了。我们这代早就习惯用手机自娱自乐了,摘耳机都是21世纪上半叶的脱帽礼了。能吃饭的时候放下手机和你聊天的,不是特别好的朋友就是谈正事的礼仪。而他们和我认识才三个月不到,没有一节seminar在一起上,能算得上深入交流的话都没讲过几句。理手机不理我是人之常情。

    无聊和寂寞搅在一起,配合本来就寒风阵阵的夜晚,一切都冷下来了。

    然后那个女孩子手里有了红彤彤的亮光,然后她脸旁有被火光照亮的一团烟雾。

    我脱口而出“你抽烟啊?”,然后马上后悔了。

    这儿的人抽烟小意思,很多刚认识的朋友都社会得不得了。女生抽烟,我知道的中国留学生就有半打,喝酒的就不计其数了。我自己也喝,但比起那种在家屯了一箱威士忌晚上约学习局最后变成烟酒局的嗜酒,我这种只在餐馆和大家一起喝的就太乖了。

    某种意义上,我不嗜酒大概是因为我从来没喝醉过。无从体验那种许多人称很棒的微醺感或者彻底醉酒感。我没试过自己的酒量到底有多少,但红的白的一杯杯灌下去倒是真的没什么感觉。最多是喝了半瓶子茅台头晕,然后吹吹风想想事情,过了二十分钟,还是好汉一条准备继续干下一轮,可是那时候一起喝的人多半需要我来料理一番了。所以喝酒对我来说实在不是什么特别能逃出生天的方式。

    我也不抽烟,因为我讨厌烟味,况且医学结果显示这对我本来就不太好的呼吸道有不可逆转的损伤以及其他许许多多蛮吓人的后果。我想我很幸运,有一副还不错的皮囊,从审美和运动功能来说都算中上。我还想享受它很多年。

    许多人抽烟是为了发泄压力。我可以睡觉,可以找好吃的,可以看书看剧还可以拉琴听曲,再不济我还有我的好几个朋友能偶尔倾诉一下。还有人大概是为了反叛感?我听几个人隐约提起他们和家庭的关系并不是那么美满。

    我和我爸妈的关系也不是能拿来当成家教范本的关系。但我想我长大了,只是平心静气地看待这段自己既受益良多又受害不浅的关系。父母是命,命好命坏都不能回头看,只能让自己活成自己希望的那个样子。到头来连和解都不用,当做无事发生过就行了。不是想通了,而是不想去想了。

    这个女孩子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抽烟,因为在我的记忆里她是那种比较乖的类型。在二线城市长大,朋友圈的画风都和那种我见惯了的揶揄玩乐不一样,满满的上进和感悟。    

    然后她扭头朝我歪嘴笑了一下,“你也来一根吗?”

    我一下就想到一个很风尘很拽文的词:烟视媚行。

    用“风尘”形容一个同级女孩好像很刻薄,但是那一眼里我看到的满满都是讥诮和挑逗。然后我觉得我和她的距离又远了一点。

    我和谁的距离好像都不是特别近。几个特别近的朋友现在也没有朝夕相处了,和他们畅所欲言还要考虑时差;有些以前特别近的现在说话也要先过脑子了。就像陈奕迅唱的《最佳损友》那样,可那些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兜兜转转,谁也没表态,最终只不过心里有些小失落而已。

    人总要学会自己消化情绪的。这是我的人生信条之一。

    可能这也是我时常感到孤独的一个因素。如果拿A.T.Field来形容的话,我的心灵之墙一定是比较高比较厚的那种。我看不到别人的ego,别人大概也很难看到我的ego。

    这样发展的一个结果就是我极少觉得我了解什么人。每个人都像戴着自己精心设计的面具登场。我活在满是面具的世界里,我不安,我孤独。我好奇,我想看面具背后的那个人,但我恐惧,我犹豫,我最终退缩,因为我明白大多数面具背后的人都会让我产生程度不一的失望。

    真情要用真心换。反过来,真心也要用真情换。这是一次次赌博。也许掀开面具我能赌对,抽中一个SSR那样。也许是尴尬和唐突。

    那个抽烟的女孩子,是面具下的那个女孩子吗?

    我突然又想赌一赌了。面具裂了一条缝,好奇心喷薄欲出。

    好奇心,以及……虽然早就习惯了孤独,其实我还是很讨厌孤独的感觉的,总是有意无意地试图抓住一点心灵想通的温暖,好像一只小老鼠试图在A.T.Field上钻出条道来。

    所以我要了那根烟。似乎两个人做同样的一件事,就不会孤独了。但我们还是什么话都没交流。她轻车熟路。我发着呆,转着烟,强撑着烧了一半,就笨拙地摁灭了烟扔进垃圾桶,心里痛悔让大衣染了烟味。

    到头来手没怎么暖,朋友也没有多交一个,我还是一个人,一如既往。

    一个人住,身边没有交心朋友真的是非常孤独的事情。没有社团活动的日子,我会整晚待在公寓里,六七个小时内干这干那,一句话都不说。

    但我好像也没干什么正事。理理财,写写必须要写的作业,复习笔记什么。几百页几百页的reading,我时常读到犯困就不读了,等着seminar discussion上少说两句糊弄过去。我几乎没有动那些自己要求自己读的书。作为一个学政治、政府和法学的人,我背不下来任何一个地区详细的古今历史,不看笔记脑子里对各个国家改了一遍又一遍的法条和政府结构只有粗线条的印象。而我的同学们有些人的背景望尘莫及,有些则才华横溢。我的法语还是一团糟,除了日常买东西和点菜都得低头服小地先问一句pouvez vous parler anglais?我还想继续修日语,开始学意大利语,西班牙语,德语,俄语……可是它们都停在我的计划中。我也没有认真练琴,那些有难度的曲子我都很怂地弃了,只是时不时拉拉巴赫无伴奏保持音感静静心,或者拉一些自己实在喜欢的音乐,比如勃拉姆斯的奏鸣曲和克莱斯勒的小品。    

    在这种一事无成的荒谬中,是再无一人的寂静。自己和自己说话很怪异,我也没有不错的音乐外放设备。于是三十平方米的房子总是空荡荡的,像我的脑子也像我的心。

    孤独和附着的迷惘会啃噬人。但我总得学会消化它,就像我消化了许多其他东西一样。

    我也有很多欲望。食欲财欲贪欲色欲。

    我想燃烧,我想求知,我想主宰我的生活,我想每一天都能不虚此行,我想变得丰富,我想能为我的才能挺胸抬头,我想美丽而有光彩,我想推心置腹,我想爱和被爱,我想活而不仅仅是活着。

    但我还有很多东西不明白。知识和人性,引人入胜又难以把握。但愿那些我选择不去想的东西不会太多。

    就像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人选择抽烟也不再想去想明白这件事了。

    也许每个人都有一些拒绝思考和理解的事情?

    我也不敢肯定。但烧了半根烟以后,我唯一能肯定的就是无论拿来吸还是拿来暖手,我都讨厌烟。

    在这个99%的事物我都没有资格和见解下什么判断的世界,有那么一件事情是如此简洁直白的肯定,实在是一种卸下了重担般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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